“哈哈哈……卿本佳人？
我又什么时候能有资格，被你们这群人，当做佳人了？
奈何从贼？
不正是你们这些人逼得做贼吗？
若不是你们这些官宦子弟看上了我妹妹，我又何苦带着老母逃亡泰县？
可是，我母亲最终还是死了，我妹妹也死了！
都是伱们，都是你们逼的！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我满以为，我变卖了祖产，苦心学习，等高中进士后，就有机会讨回公道。
可是，到头来，我连进科场的资格都没有。
没人敢与我作保，泰县也不敢收我。
我回到扬州找教谕报官，却被教谕送到了逼死我母亲和妹妹的那家。
他们要我三拜九叩，要我磕头请罪，要我永世为奴，不然我这辈子都只在泥土里打滚。
什么天纵之才，什么文人风骨，算得了什么，算得了什么！
什么贫寒之家也能出人中龙凤？得罪了官宦就什么也不是！
前明徐文长、唐伯虎何等才高，还不是一样没有出头之日？
舞弊案？
那徐经不照样游山玩水？为何愁苦的就只有他唐寅？
才高？才高不及门槛高啊！”
杨和悲凉地笑了一声，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
“我隐忍了，我低头了，我屈服了。
我丢掉了尊严，失去了风骨，跟他们定下了城下之盟。www.tsgt.org.cn 风屋小说网
我辗转求人，才终于得到这敲门的机会。
我原以为，这不过是韩信的胯下辱。
等我高中高升，就有机会重新拾起来我的尊严。
我忍了皂吏的欺辱，忍了不堪的环境，我相信能力能改变一切。
可是，最终呢？
我却输给了你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孺子！
凭什么，这凭什么？”
杨和指着林青圭，愈发歇斯底里起来，
“凭什么你出生在高门大户，我就只能忍受高门大户的欺压？
凭什么你生来衣食无忧，我却要给人折腰屈躬？
凭什么你家庭圆满，我却要丧父丧母失妹？
凭什么你自幼贪顽就有进士授课，我一心向学却求一老童生而不得？
凭什么你学了三年就能高中案首，我苦学多年丢了一切，还是在你之下？
知道为什么我会对你如此关注吗？
你可知道，林御史两年前收到的那卷《盐铁论》，可是被我无奈变卖的祖产啊！
哈哈哈哈……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错了，都错了啊！”
杨和癫狂地笑了半天，却在一瞬间又整理好衣着，对着林青圭严肃地说道：
“书上的道理是不会出错的，如果错了，那么，
一定是这个世道错了！！！”
“所以，你选择了我们，选择了圣教！”
那大和尚终于开口了，只见其踹了杨和一脚，不耐烦地说道，
“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只有圣教，才能打破这个肮脏的世界，让佛国降临，天下大同！”
说着，大和尚满脸狂热。
同时，也让他忽略了，杨和眼神扫过他时，那油然而生的冷意。
盛长枫和张正明两个养尊处优的家伙，则都被杨和那番话震住了，只感觉平日里的三观都被洗礼了一番。
而林青圭却是感觉一阵头痛，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我记得，有那么一个世界，没有压迫，没有剥削，没有阶级。
有的只是努力就能向上，有的只是勤奋就能看到花开。
我记得，我亲眼见过那个世界，我亲眼见过的。
林青圭想跟杨和说说那个记忆中的世界，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都想不起来呢？
“好了，别磨叽了。”
拜了好一会儿神的大和尚，终于又开口了，
“赶紧，分头行动，问清楚雪盐的来源。
只要有了源源不断白花花的银子，圣教就能深耕江南，早日推翻这个肮脏的世界。
赶紧了，快去！”
说罢，杨和三人也朝着林青圭三人而来。
在盛长枫和张正明都被带走后，杨和又恢复到了那个彬彬有礼的样子。
“林案首，请了。”
杨和将林青圭身上的束缚解开，却也不怕林青圭逃跑。
此地偏远，又全都是他们的人，林青圭又能跑哪儿去？
被解开的林青圭也知道他不可能轻易逃脱，也就只好老老实实地跟着杨和走了。
走了好半天，林青圭也发觉了，这里，似乎是个码头？
只是，现在还在扬州城附近吗？
若在，又是哪个码头？
看着周围持刀拿棒巡逻的人，林青圭暗暗将一切记下，低着头跟着杨和前行。
杨和也看到了林青圭的小动作，却也只是点点头，并未声张。
“寒舍简陋，还请林案首莫要嫌弃。”
来到一处小院子，杨和温和谦逊地对着林青圭邀请道，全然没了方才的癫狂之相。
也罢，且看你卖的什么药。
林青圭想着，对杨和笑道：
“怎会？正要上门讨几杯茶水，杨兄不会嫌弃吧。
只是这回，不会再有什么料吧？”
“林案首说笑了，寒舍粗茶，虽然便宜，却也干净得很。”
杨和似乎话里有话。
“那便叨扰了……”林青圭也颔首笑道。
坐在茶桌前，杨和经验丰富地洗茶、点茶。
一点粗茶，在杨和的手里，竟看起来有点儿喝名茶的感觉了。
“杨兄手艺不凡啊。”林青圭赞道，只是心中，又起了一阵叹息。
如此人物，怎么就……
“林案首不必拘谨，和知道，林案首知道雪盐之事。”
杨和淡定的话，却是让林青圭一顿。
“杨兄说笑了，如此重要之事，我一个稚子如何得知？”
林青圭马上不着痕迹地回应道。
“和也明白，林案首定是不会如实相告的。”
这话，却是没惊起已经警惕起来的林青圭脸上半点儿涟漪。
而杨和也是将泡好的茶推给林青圭，抿了抿自己的茶水，又不急不缓地说道：
“所以和也不会多问，林案首也不必担忧。
雪盐之事，乃是利国利民之举。尤其是对和这种升斗小民来说，更是大德之举。
此事，也只有林御史这等刚正的官员能做好。
若是交与这白莲教，怕是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呢？”
“听杨兄此言，竟是对这白莲邪教也颇为不满。只是为何……”
林青圭有些疑惑。
“此事嘛！”杨和咂咂嘴，轻道，“是个秘密！”
看着林青圭有些懵了的脸色，杨和笑了一声道：
“开了个玩笑。林案首，今日只谈文事，不谈其他。”
见杨和不言，林青圭也问不出来什么，只好和杨和一起，探讨起了诗书词赋。
“有人袭击！”
“来人凶猛，并肩子上啊！”
“哪个不长眼的，敢来爷的地盘儿？”
林青圭二人聊得兴起，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喊杀声。
随着大和尚的一声怒喝，喊杀声也越来越小了。
林青圭二人也没怎么关注。
只是，低头思索的林青圭一抬头，却看到一个提着剑的道士站在他面前。
道士看起来和林如海差不多大，剑尖上还正滴着血，另一只手拎着白天那位老道，就这么突兀地站在林青圭面前。
“一时慌不择路，打扰了。”
那道士还挺有礼貌，从怀里掏出本书，扔给了林青圭道，
“也算有缘，送你本儿书看看。”
说罢，那道士拎起白天那老道，一个飞纵，就消失了踪影。
此时，大和尚等人才姗姗来迟。
“那贼道呢？”大和尚吼道。
“回法王，可是一个拿剑的道士？”杨和躬身行礼道，
“那贼道已经跑了，只是，还带走了山护法。法王可是要追？”
大和尚闻言，想起那道士的手段，立马就怂了：
“此人武艺，恐怕不下于二位尊上。
不过看其也只是为老牛鼻子而来，大业在前，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
说完，大和尚似乎是觉得没面子，眼睛扫到林青圭手里的书道：
“那是什么东西？拿过来让洒家看看。”
说罢，也不等林青圭反应，就把书夺了过来。
只是，大和尚翻开一看，却有些傻了：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回法王，想来这是五柳先生的《归去来兮辞》，应是林案首温读所用。”
杨和回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们这些酸腐文人就是烦，还你！
记住，不把雪盐之事交代清楚，哪儿也别想去！”
大和尚又翻开书瞅了一眼，随即无趣地将书扔还给林青圭，便带着人离开了。
林青圭看着帮自己说话的杨和，有些惊异。
而杨和却回以一笑。
书扔到林青圭怀里的时候，刚好是翻开的样子，林青圭下意识地跟着读了一句：
“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既自以心为形役，以心为形役？
心为，形役……
林青圭心中喃喃，只觉什么被触动了一样。
一旁的杨和见林青圭发呆，问道：“林案首怎么了？”
林青圭回过了神，忙回道：“没……没什么，咱们继续聊吧。”
杨和狐疑地看了眼林青圭和那本书，却也看不出来什么。
只好和林青圭一起，继续探讨诗书起来。
而回过神来的林青圭，则有些惊奇地看了看脑海中多出来的那些经文。
其名曰——《灵台妙应心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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